非常人生:贵族之爱

武汉晨报讯

他曾是一个阔少,9岁学习爵士乐,一夜输掉了父亲新开的店,因为卓越的音乐才能见过美国的亿万富翁……
物质的贵族到精神的贵族
采访对象:汪国宝
年龄:72岁
职业:武汉“老树皮”乐队队长
采访时间:11月26日
采访地点:汪老家

(汪老家地处闹市普通居民区,江岸区太平里1号。敲开门,他穿着红黑相间的格子外套,浓眉之间自然地显露出一种骄傲来。刚落座他就问我,在我两岁的时候,就得了一次全市冠军,你能相信吗?然后他把腿跷起来,一副很怡然的样子。见我半天答不上来,他得意地告诉我,是参加健康宝宝大赛得的冠军。我的第一印象是这老头挺爱卖弄的。)

非常人生:贵族之爱曾是富家阔少

70年前的车站路永安里1号,一个男人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过着小康的生活。那是当时的武汉少有的,有暖气、抽水马桶和浴室的家。

因为人不多,所以房子显得空旷。他们一家住着4间正房,每间25平方。大大的客厅有60平方,平时因为过于宽敞,显得有些冷清,偶尔一些穿着光鲜的男女会聚在这里跳舞。

除了七个颜料铺、两个金号,男人最爱的就是音乐。客厅的桌子上,那台老式留声机里总有碟片在转,有民族乐、交响乐,也有爵士乐。每当音乐响起,他调皮的儿子就安静下来,坐在椅子里,全然陶醉在音乐中。

这个迷恋音乐的男孩就是我。

父亲因为生意上的事,长年不在家,多半的时候,我和母亲、姐姐在家里。没有什么同性的朋友,陪伴我整个童年时期的,就是父亲的那些音乐碟片。

(还没进门的时候,看到汪老家门上挂着一个房屋出租户的牌子。很显然,这一室一厅的窄小的屋子,还是租来的。房里的陈设很乱,厕所里的异味弥漫到客厅里。)

启蒙是在当时一个法国教会学校,不久,我参加了童子军的鼓号队。父亲发现我还有些音乐天赋,就每月拿出三块银元,给我请了个家教,一个菲律宾籍美国人,玩爵士乐很棒。每个星期六他就到我家来。因为爱好,所以我并不觉得这堂额外的补习是种负担。

短短半年的时间,我对小号和唱歌都着了魔。我对爵士乐的感情也像吸毒的人对毒品的感情,割舍不断。

在很长的时间里,在那个空荡荡的宅子里,只有我悠悠的小号声在飘荡。金色的小号在午后的阳光或者午夜的落地灯下显出一种贵气,让我对人生生出许多的梦幻来。

第一次婚姻

高中毕业后,刚在一所学校找了份音乐老师的工作,紧接着就是相亲。一位布匹店老板的女儿成了我的第一个太太。应该说,这门亲事是门当户对的。可是,我对她竟是没什么感觉的。她温婉得像白开水,而我,因为爵士乐的原因,似乎注定偏向于罗曼蒂克。

可能是因为年龄还小,我对结婚没什么概念。以至于我们的头生子,出生几个月就得疾病死了,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。因为我根本就和她没有多少感情,婚后的我除了工作依然过着逍遥自在的富家公子生活。许多年后,一只饲养多年的狗死了,我还哭了一场。

(他说这些话的时候,并没有多少的伤感。让我觉得,在他的那段青春里,除了继续下来的繁华,就真的没有留下过什么伤痕。哪怕有什么伤痛,也是别人的。)

直到有天晚上,我被几个混混拉去赌博,输掉了父亲刚在汉正街开起的一家店。那天早上,我是真的醒了。父亲把我关在家里,门上还上了一把锁,我的一日三餐由太太送进来。那次母亲也救不了我了。从此,我再也不沾赌。

平静的日子没有过上几天。1957年,全国“反右”,胆小怕事的太太坚决提出和我离婚。我很爽快地答应了。爵士乐成就了我爽朗的个性,她真的要走,我也留不住她。接到离婚通知书的时候,我才第一次有了一种切肤之痛。我们的那段婚姻就和我们家从前的老宅子一样,本来就是空的,后来又被拆得面目全非。

生命中的女人

有时候觉得人生就像爵士乐,听到一个音符,不知道下一个音符是什么。这是一种有悬念的音乐。在配合默契的基础上,演奏者可以尽情地表演和发挥。

遇到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,是1962年的一次舞会上。那是个集体舞会。我和同伴们在台上表演,台下,一个大眼睛的姑娘显然被我们的音乐陶醉了,无论她的身体转到什么方向,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我们这里看。她长得很像《静静的顿河》中的女主角。

后来我们结了婚,她的爱紧紧地束缚着我,将近40年。她对我的爱霸道得很,到了60岁时我单独到公园去,她还要偷偷在后面跟着,生怕我做什么“坏事”。这种婚姻是一种痛苦着的幸福。在她去年去世的时候,我并没有多少的伤感,时间早就把我对她的爱磨得淡之又淡。我没有哭,只是在出殡的那天清晨,把特意为她写的一首歌《告别亲人》交给乐队演奏。

(他情不自禁地在我面前哼唱起来,摇头晃脑地唱了一段,问我,是不是很悲伤?是的,我听出来了。很深沉的调子。我不禁闭了一下眼睛,闭上眼睛的时候,他们的爱情仿佛一晃而过。)

现在,我和我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在一起。她是我生命中的守护神,每天给我做饭、洗衣,督促我按时吃药。我们最浪漫的时刻就是并排坐在沙发上,听爵士乐。这是我生命中最平静的一段日子了,虽然住的是租来的房子,可是我觉得很幸福很愉快。

特别是,每当我对她说起我的一些传奇经历,她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看着我。这正是一个男人所期望的。

爵士乐滋养了我

1987年,我和几个朋友在人民饭店演出。一曲终了,服务员过来说,有一个红头发的外国女士找您。在她的引见下,我见到了那位女士,她兴奋不已:“我刚刚听过您演奏的歌,真是太棒了!”她衣着很华贵,后来我知道,她是瑞典国王的亲戚。

她说她想在一艘轮船上组织一个乐队,希望从人员到组建全由我来负责。她问我要多少钱,我的报价是每天20元。当时我们每晚的演出价是每人7元人民币―――在国内已经算天文数字了。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,我想,我是不是说得太少了?于是,就加了句:领班加倍。她也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
她说的那艘轮船,就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昆仑号,专门接待外国来宾的。说这些事情,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炫耀。当时到那艘船上工作,比出国的政审还难。

船上铺着双层地毯。在生活方面,每天都像在参加宴会,外国来宾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。一人一间房,每天换洗的衣服有专门的人洗―――这种富裕的生活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,我童年时的享受是不劳而获的,而在昆仑号上,是我自己的劳动价值得到了认可,获得了报酬。那种感觉简直是滋润到了心底里。

昆仑号是我人生精彩的部分,在那里,我遇到了当时美国的亿万富翁,曾两次竞选美国总统的佩罗特。前几天我们就知道有个美国的富翁要来。他来的那天,船上布置的场面很大。我们都翘首以待,终于来了,很长的队伍,十几二十个身高近二米,穿着黑衣的男人,最后出来的是一个矮小平常的老头―――这才是真正的主角。

我们的演奏令他惊叹,以至于他给我塞了一个两万美金的信封以示感谢。我没接,生活的磨砺已经让我宠辱不惊。

现在,我离死亡越来越近,一切繁华也成过眼云烟,惟一忠实陪伴着我的就是爵士乐。在武汉星际隧道演艺公司,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年朋友组建了一支自己的爵士乐队,平均年龄65岁。

爵士乐带给我的,除了音乐上的享受,还有对过去的怀念:老屋的客厅里,那台老式的留声机,一直在我心底里释放着音乐的旋律,那些或诙谐或蓝调的曲子,带着我一次次穿越时光的隧道。

汪国宝老先生(右一)和他的爵士乐队

(采访结束的时候,汪老问我,我是你的采访对象中最胖的人吗?我说不是。是年龄最大的吗?我说不是。唉,我又没有当成冠军。老人的遗憾中带着幽默。

那一瞬间,我不禁被面前这个老顽童逗笑了。他的“生命守护神”告诉我,为了接受我们的采访,他特意在家里换了衣服。平时,他一天也要换一两次衣服。汪老的衣服多得不得了,可是他还总觉得没有衣服穿―――到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,见什么人穿什么衣服,讲究着呢。

这是一个贵族的骄傲和礼仪。从前他是一个物质的贵族,现在他是一个精神上的贵族。他渴望受到别人的关注和承认,渴望赢得别人的掌声和尊重。他的卖弄是一种习惯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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